大埕老市散文
人分三六九,七十年代的乡村小隅也概莫能外。
大埕市里的头等人是公家人、工作人,是非农业户口、不用下地、吃商品粮的人。这些人与刚从地里挖来番薯或从海里捕来鱼虾,匆匆就地一摆就吆喝叫卖的农民、讨海汉不同。他们明显地要体面、从容,甚至高贵一些,走路时总让乡里人认为抬着头,因为他们总不必象挑了重担要低头看路的其他乡亲。
他们先是每月可以从公家的粮店里买四两油、30斤米面,后来油多一点,米却又贵一些。但怎么贵,公价也不到市价的四分之一,而且关键不是这个。
在那个年代的大埕,一个人如果有了居民户口,就会人人都羡慕。这类人的自豪感、幸福感和乡里人对他们的认识,大概要相当于现今在广州二沙岛上住着一套别墅,又还另有一套空着,或是年薪过百万又工作轻松且受人尊重。至于一夜之间中了数百万大奖的,则不能比。因为此类幸福既不可预期,也不能持久,更没有光荣感,不似当时的食公粮的工作人,睁眼闭眼都会让人感到高兴、满足,前程可期。
有这样身份的姑娘小伙,连亲事都不用操心。甚至连长相一般的也不用发愁。我就见过一个很富态很白的有工作的姐姐嫁了一个俊小伙,也见过一个长相粗粝的男子娶了一个高个又停匀得当的俊姑娘。但乡里人都还固执地认为,俊小伙和俊姑娘,“命过好”。
人就是这样。1949年才刚刚站起来,一个居民户口制度就又让自己趴下了。谁叫世事、劳作如此不轻盈。
市场里头大大小小、朝着东西南北的店铺,有不少是公家 ……此处隐藏425个字……白,脸圆圓,有点点胖。在那时的大埕乡,女子长得不粗鲁,白而有点肉,就几乎占尽了同龄女子的风流。但这个店员并不骄傲,总是笑笑,态度又好,见到辈份大的就叔公婶婆地叫。她打酱油、打酒时,用一个用竹节做成的量具,一下一下地顺着漏斗灌进大小和样子各式不同的瓶子里,就象后来古文里说的卖油翁。有时,则用筷子从一个矮瓮里小心翼翼夹出一块块红红的象小砖头一样的`豆腐乳,或是放在人家带来的碗碟里,或是用一张纸包好,递到人手里吩咐人千万扶好。遇到熟悉的或自己喜欢的小孩,就悄悄地将一桶酱油分成两大半桶地给,或是在按块卖腐乳时将不小心夹散的两大半块当一块给了人家。偶尔有多事的老单身汉喝了个半醉来打酒,量好了给他总说少了。姑娘就会说那重来,就又倒了重来。每次舀了满满一桶便问来打酒的,阿某某叔够了没,还笑笑,几个来回也不气不恼,老单身就不好再耍,怏怏地走了。
没人的时候,她就坐在东头的柜台前,将一分二分的硬币垒得高高的再用白纸卷成条,一边卷一边与店前行走的乡亲熟人打招呼,或是起身卖些东西。在夕阳之下,与外边匆匆而杂沓的行人相比,她的样子娴雅极了。
但是,这样的好日子,却很快地就离她而去。
就连她南头的大食品店子,西头的几乎横跨了半个市场的大日用店,也由上面通知要改革了。
于是,有门路有本事的人就自己承包了。其他的人说是还是公家人,实际上就是自谋出路了。
自谋出路的人,有的隔天就挑起粪桶,卷起裤腿,下地干活。在乡亲和他们自己看来,他们本来就从土地中来,如今回到土地中去,没有什么好惆怅的。
有的则隔天卷起铺盖就走,说要到广州、深圳去,不出点人样就不回来。
嘴硬的还说,难道还不如几十年前,阿某某叔公兵荒马乱中,远渡重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