忆亲人追思散文
对于大伯,我最初的记忆源自十几年前的一次争吵。当时我跟着长辈们回农村老家过年,把一铲雪倒进了炉膛。我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:可能是有意恶作剧,也可能是把雪想象成了白色的煤屑。总之大伯是生气了,严厉地批评了我。我马上显现出初生牛犊不畏虎的气概,骂道:“哼!我怕你个小老头?”
这件趣事一直让长辈们捧腹。至于我为什么要叫大伯“小老头”,可能和他的相貌有关。身为长子,大伯从小就是家中的重要劳动力;成年以后,他做过乡村教师,然后从政。几十年的操劳让皱纹过早地爬上了他的额头。和我父亲相比,他显得苍老;和祖父相比,又显得年轻。
不久以前,另一位地方官员在父亲面前直言:“群众工作,您哥哥比您擅长。”诚然,父亲和我都很内向,而大伯向来爱说爱笑。开朗的性格让他能轻松地处理人际关系,并在工作当中更加得心应手。即便离开岗位,新的领导班子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,仍然会想“请陆局长出山”。每到这种时候,大伯都会毫不犹豫地同意,而且确实能把事情办好。所以至今还有不少职工怀念他。
然而,荣耀背后隐藏的辛酸,有几个人能看见?
大伯年轻时在祖父母的安排下,娶了一个乡长的女儿。祖父母相信,出身于干部家庭的人一定很有教养。没想到伯母偏偏生性泼辣。自从她嫁给大伯,争吵和打斗几乎从没停止过。三个子女先后降生,也没能从根本上改善他们的关系。这段“包办婚姻”苟延残喘几年以后,终于宣告结束。大伯独自居住在县城,从此没有再娶;伯母留在乡下,偶尔遇到回去探望父母的前夫,便会像过去一样破口大骂,毫不顾及乡亲们异样的目 ……此处隐藏502个字……没有力气回答。沙发周围伫立着许多人,是他以前在政府部门的同事。因为大伯的口碑一直很好,知道他病了,他们不约而同地来看望。
堂兄的儿子当时不满三岁,大伯平时最喜欢这个活泼好动的小男孩。堂嫂想把他抱到大伯面前,大伯竭力喊道:“快抱开!快抱开!”后来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:大伯误以为自己得的是传染病,害怕传染给孙子。
又过了几天,大伯终于开始在医院接受专业治疗。他恢复得十分迅速,到了八月上旬,已经可以去外地的大医院接受全面复查。从外地回来,他不仅带来了令人放心的诊断书,还为我带来一件宽松的衬衫,是复查之后从服装店买来的。看着我把衬衫披在身上,他哈哈大笑:“你块头太大,只有这个型号才合适!”
再次见到大伯的时候,我再也听不到他的笑声。因为脑部突然出现生长迅速的恶性肿瘤。他不得不去北京接受部分脑组织切除手术。手术暂时保住了大伯的生命,却让他失去了正常的语言、运动功能。以前那个谈笑风生的中年男人回不来了,只留下一个倚靠在轮椅上的削瘦的身影。我握住大伯的手,顿时感到一股凉意传到心底;我不想让屋里的气氛显得太悲伤,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。大伯含糊不清地“说”起话来,不知是在安慰我,还是在说别的什么事情。
大伯去世是在2009年12月底,刚过完五十八岁生日。当时我还在学校准备期末考试,对此几乎毫不知情。可是我做了一个难以解释的梦,醒来后不禁骇然。过了半个多月,我回到阔别一年的故乡,果然被告知“你大伯已经不在了”。
这一次,连倚靠在轮椅上的削瘦的身影也彻底消失,我只在墙上见到一张被黑纱包围的照片。于是我双膝跪地,用古老的叩首礼寄托哀思。我没有参加大伯的葬礼,也就幸运地躲过了种种令人心碎的场面;可是我为此产生的愧疚感,很可能会延续一生。